47 第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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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进大学时,徐衍昕曾以为他真的逃脱了徐昭的控制,得以喘一口气。然而事实告诉他不是,当他在绘具店买了两份画具后,时隔一小时,他就接到了徐昭的电话,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地告诫他,不要忘记明年和Princeton的交换名额,现在仍然不是浪费时间的时机。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徐昭一定要以信用卡的方式给他生活费。

就像徐昭从不会解释,他的爱好,为何被冠以“浪费时间”。

因为这件事,他开始省吃俭用,利用课外时间做家教,不再动用徐昭给他的信用卡。

因为寡言,又长得过分好看,徐衍昕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数学系的传说人物。

然而徐衍昕还是从前的那个徐衍昕,很容易被当作软柿子捏。有个同学报了福利院的志愿者却半路反悔,又生怕被辅导员骂,这个任务阴差阳错间落到了徐衍昕的头上。八小时的课程,三小时的家教,现在还得算上去远郊福利院的时间,他的睡眠时间被无限缩短。江屿说了他好一通,指出他“不会拒绝”,还告诫他“人善被人欺”,都是徐昭常说的话,然而和徐昭不同的是,江屿会陪他一起受苦。

起初志愿者的队伍还挺大,到后面,取消实践分后,仍然愿意次次出席的唯独他们俩。徐衍昕特地在网上学了编发,给小姑娘们编头绳,女孩们都很喜欢他,甚至有个披着粉红毛衣,缺颗门牙的小女孩,奶声奶气地漏着风,说:“长大后我要嫁给哥哥。”

徐衍昕叹了口气道:“可惜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,对不起。”

陪小男孩踢足球的江屿随即望了过来。

回去的路颠簸不停,坐公交宛如坐碰碰车,总是要被撞得东倒西歪,上蹿下跳的。徐衍昕再忧郁,但还是那个一早上能吃两屉小笼包的徐衍昕,每次车一晃,便笑得不能自已。江屿故意招惹他,“上课,补课,做志愿者,你的小女朋友不嫌弃你忙?”徐衍昕奇怪地看他,道:“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,怎么可能有女朋友。而且现在我们系都在传,说我们俩是一对。”

江屿愣了下,“你……”

徐衍昕好笑地拍拍他的肩,“放心啦,我帮你解释了,不会妨碍你的好姻缘的。”

江屿无数次想脱口而出,他希望那些传言是真的。

他精心准备的告白,总是少了点机缘。

大二初,徐衍昕在Princeton的面试中败北。

江屿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人,见识过的粗陋数不尽数,他对失败习以为常,当年他考上七中,就够刘蓉传遍整个街坊邻里,更别提他考上P大,但凡江屿考上一个不错的学校,就够他们吹嘘很长一段时间。然而徐衍昕的人生里,“输”这个字眼根本不存在,即使高考前一晚,他发烧,咳嗽,眼皮肿得眼睛都睁不开,第二天的考试,他依然如鱼得水,还能留出半小时的时间检查试卷。即使错失S市的状元,但也名列三甲。七中无数老师和家长便扼腕叹息。

谁都无法想象徐衍昕会真的“输”,但他的确输给了其他同去的学生,败给了热情。

方可施对他说,没想到生活真是一部少年漫画,热情小强会打败全能天才。

那天,江屿撇下了准备好的音乐告白仪式,陪徐衍昕在校外住了一晚。

徐衍昕只是空空地说了句:“原来热情也是天赋的一部分。”

江屿没有安慰他,只是沉沉地对他说,你也会找到你的热情所在。

徐衍昕的手机亮了一夜。

如果那晚徐衍昕成功获得Princeton的交换名额,他会用极尽浪漫的乐队演唱来博得他的倾心,会告诉他,他偷偷申请的学校已经给他发了录取通知,他们能一起去新泽西州,当然他不会告诉徐衍昕,他出国的钱,差点来源于某个黑社会大哥,当年龙哥夸下海口,说让他赚到十万,便拨打自己的电话,当江屿求助他出国资金时,那位大哥只是笑着说:“新泽西州?那是哪里?我只能资助你去英国,现在伦敦可是全世界有钱人的聚集地,我自然也不能免俗,但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打理财产,如果你愿意最好,这样的话,我还能顺便把你爸的债一笔勾销。”

江屿婉拒他,龙哥颇为遗憾地说:“美国的话,可就不值得我投资你这么多钱了。”

被龙哥拒绝后,他甚至动过贷款的念头。然而徐衍昕没有去成新泽西州,便也没有去任何学校。或许是徐昭对他感到失望。赶在徐昭动用人脉替他作弊一份交换名额前,徐衍昕转去了法学系。江屿那时调笑道:“我们俩会成为截然不同的律师。”

在徐衍昕的视角里,他的大学生活平淡却幸福。

然而在江屿的世界里,他必须忍受徐衍昕时时刻刻带来的涟漪。因为徐衍昕的病,所以学校并不接受他住宿,怕他发生意外,江屿便陪着他在外租房。江屿是看不上徐衍昕手里捏着的那点钱的,徐衍昕无疑是个好老师,认真,有条理,温柔,但实在是太过心软。

只有徐衍昕会给家庭条件堪忧的学生免费上课,或者少拿家教费,甚至自费帮他们买辅导书。徐衍昕就像弥补了他做的错事,他动用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,在网络上开了家淘宝店,售卖七中的密卷,以及P大给予学生免费下载资料的账号,赚了不少灰色地带的钱。

当徐衍昕踏进那个环境优美,治安良好的新小区时,差点以为江屿知法犯法。江屿只好骗他,这间房子闹鬼,所以便宜出租。徐衍昕还傻呵呵地说,那得在枕头下藏把剪刀,以防万一。江屿听得无语,不发表意见。

然而他不仅要忍受他莫名其妙的驱鬼理论,还有毫无边界的爱心,还要忍受他没有自觉的挑拨。

例如徐衍昕总爱大一号的衣服,夏天的时候,穿着一件领口宽大的T恤乱晃,等江屿皱眉看向他时,他才会像恶作剧一样地撩起自己的过长的T恤,给他看藏在下面的海绵宝宝的四角裤。少了家长唠叨,徐衍昕彻底解放自我,趴在沙发上吃薯片,蹲在椅子上挖冰激凌,露出白嫩嫩的腿根,似乎从不考虑跟他同居的人是个同性恋。

徐衍昕总是给人一种错觉,他很需要很需要江屿的存在。

江屿烧饭时,他总在厨房晃悠,美名曰打下手,但剥一粒大蒜就要闻三遍手,脸都跟着一起皱巴巴,江屿外出时,他总是发来好几条短信,问他什么时候回来,江屿总能在小区门口见到那个蹲在路边看猫的人。江屿太过珍惜这样“家”的感觉,不敢轻易打破这样的平静。

直到毕业前,他终于下定决心,准备和徐衍昕整理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。

这回,他没有准备任何仪式,他只是送了徐衍昕一盒糖,等徐衍昕吃完所有的糖果,就能见到盒底贴着的,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?然而徐衍昕从没碰过那些糖,就被他束之高阁。

徐衍昕生日当天,他上完课准备去找徐衍昕庆祝生日,却没想到叶雨清等在教室外,见到他的第一句是:“徐衍昕会接受我的告白。”

江屿冷笑了声,“今天可不是愚人节。”

叶雨清笑了下,“随你怎么说。”法学系和生物学系的金童玉女,可以称得上是珠联璧合,但江屿自认为了解徐衍昕,他从未见到徐衍昕对叶雨清有半点男女之情。

那天,徐衍昕课上得很晚,他站在教学楼下,捧着一束玫瑰,不顾人来人往的窃窃私语,要给他的青春画下一个完美的句话,虽然他很紧张地抽了几根烟,烫坏了三朵玫瑰花。然而未等下课,整个教学楼犹如点燃了一根炮竹般,陷入哄闹的狂欢。

一个男孩冲出教学楼,朝着围观的人大喊:“答应了!徐衍昕答应了!”

围观的人吹起口哨,鼓起掌。

江屿皱了下眉,撇开聚集在一起唱赞歌的人流,乘电梯到顶楼,他的手被他捏得咯吱咯吱响,他自以为他做足了准备。电梯门打开,寿星站在人群的中央,捏着叶雨清的手,笑得很是腼腆。

而周围的人嬉笑着,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,问他们什么时候定的情,徐衍昕的脸越来越红,反倒是叶雨清笑着说:“我们从小就有娃娃亲。”

在江屿很小很小的时候,他曾经在阳台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,他替它处理血淋淋的伤疤,它趴在他的手掌心,用黑黑亮亮的眼睛注视他,瞳孔里只能印出他的身影。他对它满心怜爱,一心认为小鸟只有他,他是它的全世界。他给它取名,给它捉面包虫,把它捂在被窝取暖。然而临冬前,小鸟站在阳台栏杆上,他以为小鸟只是想看看风景,然而它扑棱起翅膀,头也不回地飞上了天空,留他一个人白白地伸着手臂。

徐衍昕见了他,道:“其实……”

江屿却不想再听他的解释,而是把玫瑰塞进他的怀里,“给你做干花的。你不是最近一直在看干花视频。”

徐衍昕眨了下眼睛,有点困惑,“这么多?”

江屿笑道:“多才好。就算你失败无数次,也会有成功的一次。”

徐衍昕侧了侧头,好像不太能理解他的话,“我今天要晚点回家,但会在凌晨前回来的,你等我回来一起吃蛋糕。”

江屿应着,徐衍昕倒是有点不满,拉着他的手肘,在他口袋里摸来摸去,“我的礼物呢?你前几天不是说要给我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吗?快点交出来,如果是尖叫鸡的话,我会跟你生气哦。”

江屿笑着,“那个东西……卖完了,我没买到。”

徐衍昕哎了一声,好像很失望。江屿便忍不住说:“等你回来,我带你去吃打边炉行不行?”未等徐衍昕说好,远处的叶雨清便唤走了徐衍昕。

江屿暗笑道,叶雨清刚一成为他的正牌女友,便开始实施她的权利,远离他这样的不法分子。徐衍昕被他们推着往前走,但不知为何,总是回头看他,像是有话要说。而江屿做足了表面功夫,挂着笑,朝他招招手,让他快走,殊不知,他的手臂就像当年向小鸟伸出的手臂。

那晚,徐衍昕没有回来。

江屿一人沉默地吃完了那个蛋糕。

徐衍昕是那只飞鸟,恰好经过他这座岛屿,暂作歇息,却不知道触动了一个人沉寂的梦。

而比梦更长的,是无疾而终的青春,还有往后沉溺的十年。

上了飞机,他望着台板上那颗孤零零的糖,或许徐衍昕永远不会发现,那份糖里缺了一颗,也永远不会发现糖底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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