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孽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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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国公府, 秋芳院。

围猎前夕, 江雅言吩咐下人将谢毓此行所需一一置备,等她亲自过目清点毕了,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。芍药正忙领着一众小丫头在旁服侍布菜, 入画此时从外进来禀报道:“少奶奶, 刘姨娘来了,要不要奴婢叫她晚些过来?”

江雅言放下刚拿起的筷子:“她有什么事?”

入画:“姨娘说是新做了几方双面绣的香帕要给少奶奶。”

江雅言唔了一声:“东西你拿着, 让她进来坐会儿。”

少倾, 刘姨娘带着丫鬟款款而入。芍药抬头瞧了一眼,这刘香岚原是低贱勾栏出身, 却自入府以来都十分低调内敛,每每穿的都是些素色衣裳,对着江雅言万般讨好,待大爷也规规矩矩, 也不知她是真的如表面看来这么安分,还是别有心思呢。

“妾身见过少奶奶, ”刘姨娘行了礼,朝桌上看了看,“看来妾身来的不是时候,少奶奶今儿倒是吃得晚。”

“无妨,你也过来坐下, 今日小厨房做了琵琶酥,一道尝尝。”

刘姨娘受宠若惊,又行一礼:“谢少奶奶。”

江雅言喜吃甜食, 秋芳院的小厨房特地请了位点心师傅来做,这琵琶酥便是一绝。刘姨娘拿起筷子一夹吃了口,露出笑来:“好吃,真不愧是君越楼的大厨。”

江雅言看她:“觉得喜欢就多吃点,我这阵子胃口不好,不吃就只能浪费了。”

刘姨娘眉心一动,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回江雅言的脸色:“少奶奶身子不舒爽,要不要妾身给您看看?”

“你还懂这些?”江雅言挑眉。

刘姨娘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少奶奶知道妾身的出身,早先成名以前,病了痛了都没人管顾,就跟着人学了点基本的医理,不过是皮毛罢了。”

芍药蹙眉,学了皮毛还敢给少奶奶瞧病。

江雅言却一笑,将手伸了出来。

刘姨娘伸出手指在她腕上一搭,须臾,目光几不可察地一闪,脸上一红低头道:“妾身愚钝,什么也瞧不出。”

江雅言收了手:“想来也没什么的,不过是这阵子府里头事多,费神些。”

刘姨娘就笑笑:“等爷去了围场,少奶奶也能歇一口气。”

江雅言有午休的习惯,刘姨娘稍坐了会儿就自行告退。芍药给江雅言揉着肩,低低道:“少奶奶,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,您胃口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。”

“明日去请罢。”

芍药应了一声,另一头入画进了屋,将屋里两个小丫鬟遣退了,轻轻合上了门。

“少奶奶,湘莲招了,那帕子不是她的。当初她是为了叫莲姨娘嫉妒,才说帕子是自己的。”入画道。

入画口中的这个湘莲,正是早先被那莲姨娘抓花了脸的一等丫鬟。

江雅言缓缓睁开了眼:“我先前还奇怪那等货色爷怎么会放心上,后头也没见爷把她当一回事,还果真是个冒牌货。她还招了什么?”

入画迟疑了一下:“她说,这帕子是爷捡来的,当日爷和她在假山……胡闹,偶然撞见了四小姐和五少爷,帕子是四小姐身边的丫鬟掉的。”

“是哪个丫鬟?”

入画:“她说没有看到那丫鬟的脸,但看四小姐那样子,与那丫鬟亲近得很,想必是贴身的一等丫鬟。”

芍药道:“奴婢记得,四小姐屋里头最有脸的就是宝珠和宝卷。”

江雅言的眼睛眯了眯。

谢欢身边的几个丫鬟,她平日倒没怎么注意过。

芍药:“细细想来倒是很有可能,四小姐与咱们爷亲近,她身边的丫鬟接近爷的机会恐怕不少。”

入画看了看江雅言,只觉得她目光极冷,忙又垂了头低低道:“少奶奶,湘莲……”

江雅言淡淡道:“一个奴才,骗到主子头上,该如何处置,无需我多说。”

……

许姨娘那缓解风寒法子极有用,之后两日,锦绣的烧热症状就减缓许多。近夜,烛火如豆,锦绣靠在迎枕上与雪雁说着话。

“姑娘这几日烧是退了,瞧脸色却还不好。”

锦绣放下茶杯:“你这么一说,我倒想起来不该这会儿喝茶,这几夜都睡不踏实。”

雪雁叹了一口气:“哪里又是茶的缘故。”大半夜睡着给歹人暗害了一回,哪能再睡踏实?

“往后我们将窗子都封死了,他轻易也进不得屋。”

“奴婢看,这事是不能拖的了,坏人在暗,咱们在明,一个不小心命都要没了。”

锦绣不语,想从谢家离开,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“东西都烧了么?”

“都烧干净了。”

锦绣点了点头,心底涌起一丝怅然。

雪雁:“姑娘早些睡吧,今儿奴婢在外间守着。”

锦绣心知她是为叫自己安心,便笑应了声好,脱下肩头披着的外衣递给她,径直躺了下去。

深秋的夜有些凉,被窝里也不见多少暖意,锦绣微微蜷缩起来,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双眼看着不远处的窗。

今夜月色很暗,光影模糊。

她怔怔地瞧着,心底苦笑。果真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经那静尘夜半翻窗的一遭,夜里她的眼睛总离不开窗子附近,生怕又有人来。

“怎么不睡?”

微沉的男声贴着耳畔响起,热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鬓发间。

锦绣大骇,蓦地睁大眼,下意识就去摸索剪子,给那人伸手轻轻按住,再动弹不得。

那人轻轻斥道:“乱动什么,大半夜的,想着凉不成?”

锦绣盯着谢毓在夜色里晦暗难辨的脸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:“大表哥,我已经睡下了。”

谢毓在她榻上坐下,他习武时练过放目,在这暗夜里头仍然能借着昏黄月色看清大半,见她裹得像个蝉蛹,只露出一双黑浸浸的眼,觉得可笑,又有些可爱,伸手将那被子往下拉了拉,露出她整张脸:“睡下了又没睡着,两眼睁得跟门神似的,怎么,盼着爷来呢?”说着捏了一把她的脸蛋。

锦绣心道好不要脸,只抿着嘴看他不说话。

这人真是奇怪,上回如此不欢而散,几日后再见着仿佛都烟消云散似的。果真是位大爷,开心也好,生气也罢,全凭他一人心情,眼下这就是心情好了就想过来寻她逗趣呢。

她想到一事,也没理他先前所言,只问道:“表哥是怎么进来的?”

“自然是从门进来的,天冷了不耐烦翻窗。”

锦绣瞪大了眼,看来他又是弄昏了外头的丫鬟,可此人从外头走近,自己怎么会一无所觉?然而转念一想,先前的静尘不过是三脚猫功夫,谢毓却是个高手,自然不能相提并论。

她两眼正左右来回地转,脸上神色变幻莫测,看着十分有趣。谢毓伸两根手指将那腮帮子一捏:“又在暗地里编排爷什么?”

锦绣往后一缩,挣脱他的手:“……哪有。”

“最好是如此。”谢毓哼了一声,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袍。

锦绣虽看不分明,却也听得出衣料窸窣的声响,当即吓得浑身发冷,低呼道:“你……”

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个光,只剩下一条松松垮垮的单衣。

锦绣方才往里缩的那一下,反而留了空子,他顺势脱了靴子往上一躺,就将她连人带被子搂在怀里。

锦绣手脚乱动,连推带踹,想把他弄下榻,不料这一番动作反松了被子,叫他轻而易举地钻进了被窝!

清冽的气息一如他本人霸道,将她团团笼罩,几乎令她窒息。

谢毓手长脚长,两手环着她,两脚夹着她,她简直就是瓮中之鳖,一寸都动不得,只哆嗦着嘴道:“你……欺人太甚!”

谢毓将她搂得更紧,淡淡道:“人说美人在怀是温香软玉,我看你却是个冰棍子,方才还捂得那么严实,手脚都还这样冷,顶个屁用,不若表哥牺牲一回给你暖暖。”

他力气极大,又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。锦绣不得已地紧贴着他的胸膛,羞臊得满脸通红:“表哥……我、我前两日得了风寒还未痊愈,你靠得这样近,会被传染的。”边说边用力推他。

那点力气,于他而言,就跟猫爪子挠似的:“爷跟你可不同,轻易得不了病。”

一把捉住那作乱的小手,他眉头一皱:“手这么冷就不要乱动,再动爷跟你不客气!”

锦绣一僵,再不敢乱动。

谢毓在黑暗中无声一笑,将人轻轻搂住。虽然是个小冰棍子,却的确又香又软,抱在怀里就像一团猫儿似的,心底快活,嘴上却阴森森道:“过两日爷要去围场随驾,今儿个你最好乖一些,若惹得我不痛快,小心我……”

锦绣瑟缩了一下,又意识到他说的话,随即道:“随驾?那表哥能看到皇上了?”

“这是自然,不仅皇上,皇子亲王们也会去。”

“那会不会有危险?”

谢毓低头想把那双眼瞧个分明,却只看到个乌黑的发顶,浅浅一笑道:“这是担心爷呢?”

锦绣不知说什么好。方才听他说起此事,她立马想到了三哥。

谢毓也没将她这沉默放在心里,只懒洋洋道:“不过是围猎,出不了事,左不过是哪个毛头小子拉弓伤了自个儿。打一次猎我还能被伤着不成,你这是瞧不起人呢?”

锦绣只想骂他,旁的什么也不想说。

静默了片刻,她闷声道:“我这样睡不着,表哥能不能……”

“闭嘴,睡觉。”

锦绣一滞,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
被窝里多了个人,几乎全部是他的气息。但也的确如他所说,温暖了许多。

男人跟女人果然是不同的,谢毓浑身上下都滚烫得像火,被他搂着就像在被子里安了个暖炉,她的手脚渐渐地也没那么僵了。

锦绣略微仰起脸,隐约看得到眼前人刀刻似的下巴轮廓,恍惚间有些出神。

那把放在榻上的剪子本来是为了防他的,却没想到,她阴差阳错地因此从静尘手下捡回了一条命。

兴许,她与谢毓,恩恩仇仇,早算不清楚。

终归,是一段孽缘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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