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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不期而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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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往茶馆的路格外短,春日的阳光给街道两旁的香樟树渡了一层金色,像泼多了颜料的写真油画。

宋新元随贾英俊来到茶馆。他走进包间,首先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、身着灰色运动衣的男人。男人手里端着一杯热茶,下巴处虽然留了胡子,但并不显得邋遢。

“你就是宋新元?”那人放下剔透的瓷杯,抬头问道。

“对,我是宋新元。您就是孔导?”宋新元说完这句话被贾英俊拍了一下肩膀。

贾英俊走上前,分别和孔琢及其助理握手问好:“孔导、王助理,我是贾英俊,这是我工作室的艺人宋新元,他为人比较耿直,麻烦你们多担待。”

“不碍事,你们坐。”孔琢摆摆手,嘱咐王庆康帮他们点单,被贾英俊阻止。

等他们坐下后,孔琢又问宋新元:“你大学是在千阳读的?”

宋新元回答:“是的。”

“你为什么辍学?”

宋新元眼里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想到自己的资料现在全网各有一份,辍学的经历自然众所周知。他坦白道:“为了打工赚钱。”

孔琢摇摇头,好像替他感到惋惜:“为什么不能等到毕业?”

宋新元笑吟吟道:“机会不等我,晚了的话就没有了,模特公司给的待遇还不错。孔导,您不知道,我刚开始报的是临床专业,结果分数不高,被千大调剂成了医学英语,这专业虽然也读五年,但是比较冷门,毕业之后很难找到对口的好工作,我也来不及读研深造,只好做了选择,我实在不想浪费时间。”

“你后悔吗?”

孔琢见他沉默,替他回答:“你犹豫了,犹豫代表着后悔。如果我是你,就选择休学,给自己留一个回头的机会,不管当时多急着用钱,也不能放弃学业。幸好你还年轻,真到了我这把年纪,就有心无力了。”

宋新元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握紧,又缓缓松开,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:“不是的,孔导,其实我不后悔,我怕回答太果断给您留下不求上进的印象,所以故意不说话,我知道大家都喜欢德才兼备的艺人,我上午刚在品德这块儿丢了分,不想再被您扣分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又讲实话了?”

“因为我担心您误会我内心高尚,克扣我的工资。”他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片酬上,连贾英俊都被他的厚脸皮折服。

孔琢凝视他片刻,咧嘴大笑:“老方跟我提起过你,说你是个闷葫芦,眼里只有钱,一点都不热爱表演。我看他才是个闷瓜,你比我想象中有意思。”

“老方”是《搜凶记》的导演方停舟,也是宋新元的伯乐。

“您比我想象中成熟,我以为新人导演都是文艺青年。”宋新元说。贾英俊低声咳嗽,提醒宋新元注意分寸。

孔琢道:“本来觉得你不会说话,没想到挺会夸人的。我看过你演的《搜凶记》,今天见了面才知道你被老方拍丑了。你进我的剧组尽管放心,我审美比老方靠谱。”

听孔琢这话就是相中宋新元了,贾英俊再次起身跟王庆康握手,表达自己的激动。

孔琢接着给宋新元讲戏:“你看剧情介绍了吗?”

“刚在车上看完,没想到男主角最后去世了,这种结局能过审吗?”

《外科风波》的男主角是一名外科医生,原本性格开朗豁达,但在从业过程中经历太多生死别离,渐渐患了抑郁症,最后自杀身亡。

“先不用担心审核,船到桥头自然直,”孔琢说,“主角的结局是我想表达的一种现实状况,我不想神化他,因为医生本就是高危职业,对身体和心理素质都要求极高。现在的市场上很少有真正的行业剧,多数是故作高深的悬浮剧,里面的主角打着工作的幌子谈恋爱,最后都终成眷属,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,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。”

孔琢透露自己想拍一部实实在在的医疗剧,还跟宋新元谈影视圈,谈未来,那双半入黄土的眼睛里散发着亮光。

宋新元从孔琢身上看到一种年轻人的心愿。他自愧不如地想,一个人不管多大岁数,怀揣理想时总刻着年轻人的神气,即使肉体抵不过流年的侵蚀,但灵魂是不会衰老的。宋新元后来回忆起孔琢今日的模样,常常感到懊悔,懊悔自己没有像孔琢那样坦诚。

眼前,孔琢话题一转,继续问宋新元:“你去过千阳大学附属医院吗?”

“去过,我爸以前是那里的医生。”

“这么说来,你考医学院是被你爸逼的?”

“对,可惜我不是当学医的料儿,只好弃医从艺。”

“幸亏你没当医生,否则浪费了演戏的天赋。”

宋新元羞赧地笑了笑,耳朵微微泛热,听不出孔琢是在夸他还是损他。

孔琢察觉他的尴尬,停下来喝口水,言归正传道:“主角的出场地点几乎都是医院,所以我打算带你去医院闭关学习三个月,待在真正的医生身边理解角色和剧本。因为我们都不是医生,只看资料是拍不好戏也演不好戏的。我昨天专门找过千大附属医院的院长,让他帮我寻个专家指导你。他给我安排了一位副教授,坐1点的飞机过来,差不多快到长川了。”

孔琢看看时间,继续和宋新元闲扯:“那位副教授姓冯,叫冯灯。冯教授虽然年轻,但在千大附院口碑很好,不知道你听说过他没有……”

冯灯?

宋新元手指一颤,差点摔了茶杯。“冯灯”这个名字出现得过于突然,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犹如打雷后隔了半晌方听到雨声。

又是冯灯。

他回过味来,思绪万千,仿佛有口井罩在心头,使他感到沉闷且憋屈。冯灯的到来符合情理,却在他的意料之外。他本打算趁冯灯猝不及防的时候主动出击,谁知竟被没有现身的冯医生打个措手不及。他接下来什么都听不进去,时不时地望一眼门口,生怕错过先发制人的良机。

过了大约半小时,终于有人敲门,每回敲两下,隔一秒敲一回,动作柔和而干净利索。随着起起落落的敲门声,宋新元心里上上下下的,等到门开时,他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。

不过十几秒的功夫,他居然觉得熬了三年五载,将他和冯灯之间的爱恨情仇在脑海中演了一遍。

门开了,冯灯带着春风跨进来,瞥见宋新元,明显愣了一下。

孔琢先起身,伸出手道:“冯医生,辛苦你跑一趟。”

宋新元落在孔琢身后,朝冯灯歪头一笑,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做作。

冯灯与孔琢等人客套完,安静地落座,唯独没有理会宋新元。宋新元注视着冯灯,心乱如麻地想,他从千阳赶回长川坐了八小时的火车,而冯灯只用两小时就坐在这里,像是故意飞过来嘲弄他的。

谁能想到他们短短两日碰见两回。宋新元记起分手那天,自己离开前不死心地问冯灯:“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?”

“是的,谢谢你。”

冯灯用五个字堵住了他的下文。他其实准备再问一句:你有没有喜欢过我?——终究没有说出口。

虽然答案不言而喻,可他依然放不下冯灯。就像昨天,他明知道冯灯会来,仍旧搭乘火车前往千阳。他不远万里而重返故乡,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:冯灯真的没有喜欢过他。

然后,他带着迟到许多年的答案回到长川,转眼便与冯灯狭路相逢。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或离别都是强求不来的,有时候说散就散,有时候反而在不经意间重聚。

此刻,在这间逼仄的茶屋里,孔琢问道:“冯医生,听说你是千阳大学毕业的,新元正好是你的校友。对了,你们互相认识不认识?”

“不认识。”

“认识。”

冯灯和宋新元同时说。听到宋新元的回答,冯灯转头看着他,不知道他什么意思。

宋新元忽略冯灯探究的眼神,浅笑道:“冯医生不认识我很正常,他比我大几届,是临床专业的学霸。我虽然是医学英语系的,但在学校里见过他,而且宣传栏上一直贴着冯医生的照片。”不仅如此,他们曾经还在同一个宿舍里住了四年多,有过无数个肌肤相亲的夜晚。

冯灯挑挑眉,对于宋新元的话不置可否,而其他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。

孔琢接着说:“冯医生,是这样的,新元准备演一位外科医生,可是他没有从医经验,所以我想请你帮忙调教他一段时间。”

“好,院长和主任今天上午对我说过这件事,我尽量抽出时间指导他。”

《外科风波》里的医院原型就是千大附属医院,这种变相宣传非常有利于千大附院的发展,所以院长特意吩咐外科各部门重视这项工作。在今天上午的例会上,外科主任梁仕章提议由冯灯担任剧组的指导医师,其他人纷纷附和,于是这项苦差便落在了冯灯肩上。

“感谢理解,我们会尽快缩短学习和拍摄周期,以免影响你们工作。冯医生,冒昧问一下,你在医院有没有宿舍?”

“有一间休息室,不过我在附近租房住。”

“你是一个人住吗?”孔琢惊讶地问,他以为冯灯早已就地扎根,买房成家。

“对,我不是本地人。您有什么问题,不妨直说。”冯灯道。

“你家里有没有空闲的房间?我想租你一间房给新元住,不知道你方不方便?”

宋新元听见孔琢的请求,浑身猛地一哆嗦,不是因为惊慌,而是太兴奋了。他觉得贾英俊没说错,自己的确很走运。他刚产生报复冯灯的想法,就将得到和冯灯朝夕相处的时机。

“新元,你不用担心,你的租金由我们剧方承担,”孔琢宽慰完宋新元,向冯灯解释道,“我计划给新元创造一个入戏的环境,如果新元和你住一起,就能深入观察你们外科医生的生活方式,更好地揣摩角色。”

宋新元瞄一眼冯灯,装模作样地阻止道:“孔导,这样不好吧,我怕影响冯医生工作,家里突然住进来一个陌生人挺不方便的。没事,我另外找地方住,你不用操心。”

孔琢用手指敲敲桌子,皱起了眉头:“也对,是我唐突了。冯医生,实在对不住,你不用勉强,我再想想别的办法。你们医院附近出租房多吗?你同事有没有愿意往外租房的?”

宋新元是假意推辞的,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冯灯的虚伪,他知道冯灯不会拒绝孔琢。

冯灯缄默许久,果然妥协了:“孔导,我家有间空卧室,可以让他借住。”

宋新元急忙摇摇头,以那种慢慢吞吞的语速,犹豫不定地回绝:“这怎么好意思……”

贾英俊看出宋新元欲迎还拒的心思,隐晦地撇撇嘴,扬声说:“宋新元,你别不好意思了,快谢谢冯医生,人家心胸宽阔,不计较这种小事。”

孔琢也劝宋新元:“既然冯医生不介意,你就别客气了,这对你以后演戏有帮助。”

宋新元张了张嘴,没有说话,表现出一副为难又腼腆的样子。他越来越擅长伪装,这是他喜欢冯灯那些年的馈赠。他同样清楚冯灯的伪装,冯灯答应孔琢不是出于善意,而是怕丢了面子或担心得罪人,影响自己在他人心中的评价。

不管怎样,宋新元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。他狡黠地眯起眼睛,用笑脸膈应冯灯:“好,那我就打扰冯医生了。”

冯灯端量宋新元数秒,留下一张名片: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,到时候再联系。”

宋新元从冯灯眼中看出了警告的意味。他拿起名片,发自内心地笑了。尽管这次相遇不是由他决定的,但总算告一段落,并且局面没有那么坏。

他心里安定下来,有如晚潮涌上岸,又退了回去,一场潮汐寂静地回到海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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